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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知道,凡是一個民族之存亡消長,全視其道統文化之優劣文野而定。如其優秀文化,一旦毀滅,則民族精神,隨之喪失,而整個民族……我中華民族之所以能綿延不絕,永恆保持,並隨其時代而進步,所以它能發揚光大,歷久彌新……

  混著雜音的廣播重複著相同的內容。算起來國民軍進入這個地方也八個月有餘,每天都會以廣播告訴村民要團結、要合作之類的口號,日復一日,也不曉得村民是聽進去了沒,還是把它當作背景聲音忽略。

  女孩一邊晾著剛洗好的衣物、一邊哼著小曲兒,曲子的旋律和廣播搭成一種古怪卻尋常的村落歌謠。

  一陣嘈雜的踏步聲自遠而近靠近女孩晾衣物的院子,不過她沒有特別去注意,在這個特別的時期,稍微想一會兒便知道又是新徵招的國民軍又出發去打那勞什子的共匪。正在女孩這麼想著的時候,一個小東西從院子外被丟到裡面來,她反射性地跑到院子邊。隔著一堵矮牆,女孩看見這次的軍伍中也有男孩。

 

 

  「吶,我走了。」男孩靠近矮牆,輕聲說。

  女孩看著行軍的隊伍漸行漸遠,直到她的視線再也看不到他。

  她走了回來,注意到衣籃旁有個東西。「八成是他剛剛丟進來的罷!」女孩想,彎下腰把它撿起來放在手中端詳,這才發現是一個空彈殼。

  「嗯,記得回來。」女孩說。

 

  隊伍出發到現在過了一個多月,行徑途中遭遇幾次共軍來襲,死了不少人、也殺了不少人。最初從各地招集的一千餘人,減少至約八百人。

  男孩一直跟隨在隊伍後頭。遇到戰事,他不是衝第一個,也不至於逃第一個,他拿著軍隊配給的軍刀,看到穿不同衣服的人砍下去便是。說來男孩的運氣也不錯,他很少成為被攻擊的目標,僥倖存活到現在。

  「哎,每天都吃這種東西,俺都快吐了!」夜晚的軍營中,一個約三十歲的壯碩男人拿著喊不出名字的軍糧大聲說道。嘴巴雖這麼說,他還是大口的將軍糧吞進肚子裡。

  「有東西吃就該偷笑了。」另一個矮胖男人答腔,他壓低聲音:「你們都沒注意到,最近食物的量較以前少了些麼?」

  「他奶奶的,該不會是補給線出問題吧,俺想也知道是共匪搞的鬼。」高個子男人接著說,一口喝乾水壺裡的清水。

  男孩在旁邊默默地吃著食物。他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一直以來都是坐在角落聽著其他人的談話,鮮少加入他們的話題。

  忽然一個人拍拍男孩的肩膀:「年輕人,在想村裡的哪個漂亮姑娘麼?」

  他正想回答「不是」,卻看到拍他肩膀的那個人右眼窩爆出一個血窟窿,鮮血噴濺到對面的人身上。接著又看到矮胖男人胸前被射穿,倒在地上抽搐著。哀號伴隨著血霧頓時籠罩著整個軍營……

  是的,戰役又開始了。

 

  「……我們國父自由、平等、博愛的三民主義思想──中華民族的道統文化……所有被毛澤東指為『希望國民黨反攻』、『不可一日等待』等代表作品中,而發揚迅奮、光芒萬丈的事實……

     又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女孩在院子裡晾著洗好的衣物,嘴裡哼著一陳不變的小曲兒。時常破音的廣播一直沒有改善,不時荼毒人們的耳朵。

  男孩離開這兒也快兩個月了,這段時間她不用擔心有什麼東西突然飛進來弄髒她洗好的衣服還是打到她。有時候她會覺得很煩,因為他有事沒事就愛往裡邊丟東西,說幾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就走人,弄得她很莫名奇妙。

  女孩下意識往矮牆外看過去——近些日子這已經成為她的習慣——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心裡卻不免有點小失望。

  就在她把衣物都晾好的時候,一個小東西飛進來打破了家裡的窗戶,女孩迅速轉過頭,看到的是鄰家的大伯額頭沾滿血的掛在她家的矮牆上。

 

  永遠不懂為什麼中國人要和中國人打起來,明明同樣流著炎黃的血,卻要打擁有同樣血脈的人。這不是很奇怪麼?廣播常說共匪共匪的,他還沒搞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就被搞到這兒來打所謂的共匪。

  後來聽軍隊裡的人說,共匪的腦袋都存著一個可怕的思想。哦,真好奇是怎樣的一個思想,足以讓他們來打自己人。

  男孩睜開眼睛,推開壓在他身上的屍體,踢開腳邊的屍塊,拖著脫臼的四肢及傷痕累累的身軀緩緩移動。

  已經天亮了。看看四周,只有七橫八豎的屍體,共軍似乎已經撤退。他倚著軍刀勉強站起來,四處搜尋了一下,看樣子是沒有其他活著的人了。

  回想起昨晚那場混戰,即使國民軍勇猛抵抗,還是不及對方的人數,身邊的弟兄一個個沒了呼吸心跳。幸好他混在屍體堆裡,才逃過一劫。

  回去罷。男孩對自己說。

 

  女孩躺在院子裡,她伸手從衣袋裡取出一顆空彈殼。腰際那道傷口不停流出鮮血,還不至於立刻撒手歸西,但時間也剩不無幾了。

  唉,結果啊,還是等不到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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